這部小説對清朝前期的粵海關和與之關聯的廣東地區社會現實的諷刺譴責之意是十分明顯的。這一點但從作者對書中人物的命名都可看出來。比如海關監督名赫廣大,即指其聲勢顯赫,神通廣大。其總督名包進才,即“包進財”之謂。巡撫名屈強,即諷刺此公強項木訥,並無吏才。南海縣令名錢勞,即“錢癆”之意,烏必元掌諸妓院,他姓烏,他老婆姓歸,合起來就是“烏歸”。至於温春才諧音瘟蠢材,時邦臣諧音時幫襯,史卜遠諧音死不遠等,比比皆是,都屬於含憤攻擊的手法。不過作者雖意在泄憤,客觀上卻反映了某些社會現實。
作者筆觸所至,涉及的社會生活面還是比較寬的。舉凡海關官員的貪贓枉法,地方官吏的橫行霸道,科舉制度的腐敗可笑,海上盜匪的殘民害物,市井無賴的刁滑卑污,黎民百姓的痛不欲生,以及農民羣眾的武裝起義等等,均有所反映。其中較有新意,也寫得較為成功的,是對粵海關這個病商累民的鬼門關的揭露。像此書這樣專門地和大量地譴責海關弊病,在同時代的小説中還是罕見的。
《蜃樓志》的人物形象比較鮮明,例如:蘇吉士的風雅多情、淡泊名利,温春才的蠢笨樸實,烏岱雲的刻薄寡恩,都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女孩子中,温素馨的輕浮,其妹蕙若的莊重平和,蘇吉士之妾小霞的幹練,也都刻畫得鮮明生動。此外,《蜃樓志》對人物的褒貶比較有分寸,不像後來的譴責小説,一味誇大其詞。比如官吏烏必元,無疑是作者批判的一個形象。這是個專管妓女的官職,這本身就被人瞧不起。他又貪財好色,善於阿諛逢迎。赫廣大要選美妾,他趕快挑了四十多個女孩,親自押送到赫府;赫廣大又看上了他的女兒,要買為妾媵。儘管當時有“官之女,不可為妾”的規定,他滿可以據理抗爭。“無奈這勢利小人,就是海關不要,他也巴不得自己獻出;況有人來説了一聲,自然雙手奉送。”無氣節,無人格。但是,當他兒子夥同地痞流氓,敲詐和他既是親戚又有恩於他的蘇吉士時,他良心發現,很過意不去,當眾表示:“我烏必元還要留着臉面見人,決不累着諸位。”主動見官,揭穿了兒子的惡行,要求懲罰兒子。當兒子真被打得肉爛皮開,並要押解還鄉時,他又心疼兒子,花錢款待解差,求他們等兒子治好傷後再上路。這樣的人物不是臉譜化的,有人情味,有真實感。
《蜃樓志》的結構頗為巧妙。小説的側重點在於揭露社會的弊端,所涉及的人和事比較繁雜。但它不像《儒林外史》和後來的譴責小説那樣,採用“雖雲長篇,頗同短制”的結構。全書以蘇吉士一家的升沉榮辱為中心,引出三條線索。一條深入赫廣大的府邸,寫海關官員的驕橫奢侈,反映吏治的黑暗;一條又深入下層社會,描寫官逼民反,社會動盪的現實;一條寫蘇吉士和幾個女孩子的家庭生活。三條線索相互勾連,又緊緊圍繞蘇吉士這個軸心,把眾多的頭緒、豐富的內容,結構得井然有序。這正如羅浮居士《序》中所云:“無甚結構而結構特妙。”
近代作家鄭振鐸《巴黎國家圖書館中之中國小説與戲曲》:“本書的內容可以序裏‘不過本地風光,絕非空中樓閣’十二字包括之。因所敍多實事,多粵東官場與洋商的故事,所以寫來極為真切;無意於諷刺,而官場之鬼蜮畢現:無心於謾罵,而人世之情偽皆顯。在這一方面,他是開創了後來《官場現形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諸書之先河。他的文字,是信筆寫來,如行雲流水之行止無定;他的結構,是‘無甚結構而結構特妙’。在這一方面,他又啓示了後來《官場現形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諸書之絕無佈局,隨處可止,隨處可引申而長之的格式。”